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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日野启三(日本《读卖新闻》1991年7月22日)

每个人的回答当然都不一样,联想的小说、绘画、音乐、风景,涌出来的词、文都不一样。因为大家接近的不是作品,而是自己。作品本身是不可能接近的。它本来缺乏“本身”,所以才是对“本身”的饥饿,是充填其缺乏的欲望,是发问。读者听到了那无声的发问,就开始在自己记忆的无尽头的黑暗里彷徨,准备倾听反响。有时能很快就听到它,有时要等“半年以上”。有些人等到了它才开始说出些什么,有些人等不到,随便说些不太有把握的事。一开始有把握的人,也不一定能保持它,回答随时有变化的可能。如果我们将永远看不完的东西才叫做文学的话,永远得不到最后回答也是理所当然的。我们能看到的所有的评论,都是暂时的断章,说得过多或过少、太大胆或太慎重,太粗糙、太随便、太马虎,太不负责任太不公平,或者太想写好文章。反正,评者说的是自己,评的却是别人的文章。

可是,作家对别人的评语不得不非常敏感,因为,作家归根结底,是为了使别人看才写作品的。如果他只想将自己写给自己看的话,最好的办法是不写。这里已经有现成的杰作,写得不多也不少,完全和自己一致的自己,不知内疚也不知背叛。可是,作家是偏要写给别人看的。读者不一定越多越好,不一定要全世界的人都成为他的读者。他知道文学绝不依靠多数表决。但是,要还是要的,至少要有一个别人来承认他的作品、其存在与价值。要不然,他的努力完全不是什么了。不仅是文学,美术、音乐等其他艺术也一样。如果艺术不是选择,而是命运的话,艺术家就是为了使不可能存在的作品存在、一辈子渴望别人承认的人。

《痕》的主人公痕,也是那种人之一。不是他选择了艺术,是一个神选择了他,而且逼他成为艺术家。故事在一座山里开始。痕在上山的小路上碰见一个“三角眼,无眉,一脸贼相,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镰刀”的老者。

老者盯着痕的眼睛说道:

“在这荒山野地里,如果我杀了你,然后挖坑埋了,上面铺些乱草,便便当当,完全不会有人知道的。我早就认识你,对你这种人早厌烦了。过去我们一年当中至少有一两次谋面,有时在路上,有时在人群里,难道你就这么健忘?我真的对你这种人厌烦了。”他扬了扬手中的镰刀,威胁地向前跨了一步。

老者为什么讨厌他?为什么要杀他?我们不知道。为什么这么强词夺理?为什么这么唐突?为什么要在此地?我们也不知道。可是,我们还知道这种唐突的、无缘无故的、纯粹属于找寻人的暴力——死。老者出现的方式,包括其打扮,是不是太像我们想象中的死神?不管像不像,痕看到的确实是死。当然,那只不过是戏,演的也只不过是威胁、是比喻、是预告。可是,人能知道的死不正是永远只不过是威胁、是比喻、是预告吗?我们不可能想象绝对的虚无,即使能想象什么,那也只不过是比喻。

可是,被死神“盯眼睛”的人,只好成为艺术家。因为死神表演的戏是一种奇妙的戏,是使人感到唯有那场戏是现实,而其他一切现实只不过是戏的,那样的戏。他主张:结局是早就决定的,留下的仅仅是时间问题,其实那时间也是他给的一种缓期而已,总之,希望是没有的。用不着等真的死,就是因为只能比喻地绝对虚无无言地等待着,所有的希望被希望以前已经无效,所有的计划被计划以前已经是无效。死神使痕想起的,当然是他本来知道的事。如果跟以前有所不同的话,那就是他现在知道自己本来知道那些事,就是知道自己本来是死囚。所以他下山回村,成为真正的艺术家。

也许,顺序相反,痕本来就是艺术家,所以才碰见死神,反复不停地碰见死神,而且看那种戏。也许,痕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死神,而只是那么一个三角眼的老者而已。再也许,这一切只不过是痕看到的幻想,或者梦。可是,不管怎么样,结论还是一样。痕下山回村,只好继续当艺术家。因为他已经丧失了一切,但,还活着,而且活着的人总得做什么去打发时间和日子。为了打发时间和日子,他试图去做代替他所丧失了的一切的东西。那当然,只不过是一种演技、一种象征、一种戏。可是,现存他面临的惟一真实也只不过是一种演技、一种比喻、一种戏。那个三角眼的老者也跟着痕下山成为铁匠。

痕是编草席的,但是,草席并不是他想编的。

每逢来了人,他总不免本性难改,一个劲地吹起牛来,将自己编草席的技术吹的神乎其神,喻自己为世上独一无二的神手。这种时候,客人毫无例外地乜斜着眼,很不耐烦的神情,痕则提高了嗓门,硬着头皮吹下去,心里恨不得给客人一记耳光。客人一走,痕就愤怒地关上门,吩咐妻子:“以后不要放这家伙进来,就说我不在。”

痕想编的不是曾经有过的任何东西的影子,他想做的不是巧妙的模仿反复,因为他妄想当造物主的角色。他一定要做世界上从未存在过的、独一无二的,也就是第一个东西。他想那样才能对抗想象中的虚无,留下他存在的痕迹。但是,他虽然面对虚无编作品,可又不能忍受迎接他作品的只是一片虚无,虚无的绝对沉默。因为他的作品本来是要等对手承认才能成就的那么不确实的东西。他需要虚无承认,和认输。可是,虚无没有视线,也没有语言。他只好回到已经变成幻象的世界里去找虚无的代理。这里有痕的致命的矛盾和二重性,也就是“身分模糊”性。他的非要超越这个世界的东西,去征求这个世界里的人的评语和承认。

可是,在这个世界里,他永远不能将他想指的东西指给别人看。叫它“神乎其神的技术”也好,“艺术”也好,“美”也好,它是不能摸、不能指的。痕能用手指指到的永远只不过是草席。所以,他“硬着头皮吹下去”,希望在他的视线和别人的承认视线交叉的那虚空的一点上,使他的作品成象。他要的是同谋。不愿意当他同谋的那种客人实在不必来,就是来了,也见不到主人。因为在那种客人面前,主人不能存在。

只有景兰每月来一次。景兰是痕最老的朋友,两人几乎无话不谈。景兰谈话十分讲究艺术,拐弯抹角,朦胧而晦涩。他将痕称为“了不起的织手”,“非凡的创新者”等等,但从不使用“世界之最”这类字眼。痕注意到了景兰的态度,有点耿耿于怀,但还是与他聊天,一聊,又免不了吹牛。所以每次景兰刚来的时候痕都不反感,走的时候却十分愤怒,将门“砰”地一关。

不是“世界之最”的艺术,完全不是艺术,也不是任何什么。可是,别人就是愿意当艺术家的同谋,他的评语,不知为什么,每次缺少最关键的一句。景兰的评语,当然也不会让痕满足。但是,景兰以不让他满足而保持对他的支配力。为了听到那关键的、过瘾的一句,痕永不能离开别人,总被别人拉回到这个世界里的戏里。钱的作用更灵验。收草席的人给的钱,一开始发挥了相当于“世界之最”的评语的效果,给痕一定的满足,竟能让他停止“吹嘘自己的编织技术”。钱,看来,是比任何视线评语更可靠的承认。它无言地保证痕做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有价值,至少有交换价值。他可以拿它去换成大米、煤等东西,来养活作为价值生产者的自己的生命。可是,痕这种满足还是一种堕落,至少是一种自我欺瞒。因为,他为了相信钱的无言承认,假装相信自己已经知道只不过是戏的世界。他偷换对手,悄悄地将他的草席放进那个世界戏里,试图相信作品在其戏里的存在。但是,不久,他在山上看到作品的末路。

爬了很久,抬起头来,看见前面的野栗子树上支楞着一捆什么东西,心“怦怦”地猛跳,走到前面一看,果然是他织的草席。

艺术作品毕竟不是大米或者煤,不是那种实实在在的东西。别人不会像需要大米、煤那样需要它,更坦率地说,别人根本不需要它。人不能需要事先不知是什么的东西。艺术作品是某种偶然的经验,或者,有了某种偶然经验才能说它是艺术作品的那种东西。而且就是偶然碰到那种东西,它不仅不满足你的欲望,反而激起你隐藏在深处的欲望。太强烈的欲望往往太像陶醉,也就是过剩的满足,其实,在此过剩的并不是满足,而是缺乏。在艺术作品面前、在美面前,人感到的不是充足,而是除非自己也去当艺术家以外不能平息的,那么强烈的,要填充虚空的欲望。如果你要留在这个世界戏里,当然不需要它。如果你要超出这个世界的戏,还是不需要它。因为,归根结底,它只不过是别人的作品。就这样,痕的作品,一个人都没看,连打开都没被打开,就那么朽烂下去。

痕总忍不住去那山上看一看。在山半腰,那棵栗子树干分杈处,已经搁了三捆草席。最先搁的那捆已经长霉,还有一捆也变成了黑色,最外边的那床鱼网状的已多处脱落。痕坐在树下,看上去若有所思,实际上脑子里空空如也。

痕一方面被别人拉回到下界,一方面被什么冲动又拉去到山上。他毕竟是不能从真实移开视线的。他知道,不光是别人,连自己都不需要那些草席。那“中间缺少一块”的也好,那鱼网状的也好,对他自己也是已经朽烂了。编它时的至上快乐、兴奋、喜悦,只是那个时候的。作品在它成就的那一瞬间已经朽烂,来的时候已经过去,出现的时候已经消灭,留下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快乐残骸而已。可是,他却卖那种不三不四的、根本不是什么的东西过日子,甚至过着比别人好的日子。耽于纯属个人的快乐,而买到比别人多一点的肉。他在村里人的视线和行动里,发现和他的内疚相应的现象。在粮店,排队的人都与他拉开一段距离,“好象他有传染病似的”。叫他“痕”老师的老头暗示他应该离开此地,茶馆的老板娘“用谴责的目光瞪他”,“将他喝过茶的碗朝地用力摔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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