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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了我一眼,将脚提起来,拿布轻轻按去血沫,再一次浸了进去,如此反复数次,我已经精疲力竭痛得快昏厥过去了,他一边上药一边道:「小脚一双,眼泪一缸,都这麽过来的……」我恍恍惚惚地听见,才惊觉已经不自禁地泪流满面,觉得有些丢脸,便咬着牙偏过头去,不想看他。
悉悉索索的声音,他出去後很快又折了回来,在我枕边摆了个新的木跷:「明儿起,你穿这双文跷吧。」我扭头去看,是个新造的硬跷,比我这些天穿的都大了一圈——跷分文武,文跷较武的大些。「你一来便让穿我那武跷,原是我太心急了……你毕竟不同当日的……」许久,才闻得一声轻叹,沙哑却着实好听的声音,飘飘然然,怪道人说听魏长生唱戏犹如吃了人参果,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没一处不畅快。
我第一次知道那日给我的正是他平日穿着的武跷,师父与我一般,原都是川人,多年辗转流离,十三岁被父母卖进秦班,半路出家学艺尤难,硬是起早摸黑,唱做念打地出了师,没红多久却又倒了仓,落魄无形,被班主卖进秦楼楚馆当资,一年後却另辟蹊径,独创「鬼嗓」,死死活活,终究还是回了梨园行,个中辛苦堪为血泪交融。我好像忽然有些明了,为什麽那麽多有资质的孩子里面,他单单挑中了我。
於是也一般地咬了牙,和着血,起早贪黑日以继夜地练跷功,练身段,练腔嗓。
三年之後我出师,有了自己的名字,叫陈银官。
之後师父对我说:「银官儿,咱们进京。」
我没有异议,这麽些年身如浮萍,早已习惯了随他所愿。这西安城虽大,却容不下我那野心勃勃一心问鼎梨园的师父。
於是毫无悬念地一鸣惊人,名动京师。魏长生艺帜高举,艳名四播,达官显贵千金缠头而不得一见,直到——直到遇见了他。
师父那晚上少有地兴奋,我打了水进来,伺候他卸妆,他说:「银官儿,那可是和中堂,咱大清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宰辅!」
这是第十回说了吧?我拿手巾细细将他的脸擦净了,方有些不以为然地说:「师父,他便是天下第一号的圣人,又与我们梨园行有什麽相干?我瞧着他和李调元那些官儿待你,也并没什麽不同,不外乎色字头上一把刀。」
他笑着拧我的脸:「你在人前总是装得乖顺可怜,谁知道人後如此的贫嘴,我这个师父白当这麽些年了。」
我已经十二了,於是格外不喜欢他依旧拿我当孩子逗弄,低头躲了,嘟噜了一句:「……就除了那和中堂生得好看些罢了……」